D5,2016年11月14日,午夜遭遇地震,凯库拉成了孤岛。一不小心就成了难民,等候领事馆救援
话题还是要从地震说起。
刚刚是午夜,刚放下手机想睡,就感觉我们车子被别的车子撞了,然后被那车子拖着推着,摇晃着往前走。还有个女人发出了“啊”的一声大喊,夜空中格外刺耳。
但是奇怪的是,撞了也就撞了,却为何那车子一直不停下来呢?又想,应该是我们的驾驶员忘记拉上手刹了吧。
平日睡觉很轻的先生,就连小衣襟翻个身都有所警觉,而这几天也是真累了倦了,竟然好半天才醒过来。第一时间他拉开车门冲到地面,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入侵者,才反应过来是地震了。随之家人陆续醒来,都被吓得不轻。
地震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才停下来。营地里的车灯陆续亮起,有人提醒说有可能会发生海啸,而营地的位置低,需要转移到高处去。
也跟在其他车子后面,缓缓地开出了营地。走出了大概三五公里,发现车子陆续停在了路边,有人告诉我们这里已经是高地,便也找个地方,把我们的大车子停下来。
全家人都找出相对厚些的衣服,套在身上,做好随时跳下车的准备。
先生说,这种情况下,赶紧改签机票回国吧。于是纷纷致电南航,把原本25号从基督城飞广州的机票,改到了16号。这时候,信号还是畅通的。因为地震发生时,正是北京时间的晚上七点钟,国内的家人朋友很多都看到了新闻,所以第一时间发来问候信息。
余震时不时传过来,但都是短短的几秒钟。凭经验来说,地震之后的余震都不会更猛烈,心渐渐安定。搂着一直在酣睡中的小衣襟,不知不觉,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原本睡在上铺的小宽,不敢再爬上去了,蜷在副驾驶座上眯了眯,时不时下车去看看情况。
然后,天就大亮了。这一夜,小衣襟睡得特别沉,地震完全与她无关。
下车看了看,停在高地上的车子基本上都是老样子,也有陆续离开的。
有人通知说,凯库拉通往皮克顿和基督城的路都被破坏了,我们只能暂时停在凯库拉,等着路被修通。除此,再无他法。
手机信号也完全消失了,不管是中国移动的卡,还是在奥克兰买的当地电话卡,统统没信息。我们与家人、朋友的通讯也断了,知道他们会惦记……
停在高地上,一时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我们又把车子开回了营地。
透过后窗,看到车子绝大多数都停在路边,也有像我们一样缓慢移动中的。一路上,并没见到像其他地区的地震一样的灾后惨状,没有断壁残垣,更没有尸横遍地,当然也就不见救援者的身影出没了。
原本我们只付了昨晚的营地费用(大概100纽币),今天早上十点钟前是要离开的。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十点钟了。营地管理人员告诉我们,可以继续停进来,但是这里没水没电,并且要注意安全,有危险要随时撤离。
营地里的那些汽车旅馆,都完好无损。海鸥还和平时一样,在它的领地里,自由地来去。
要说与平时不一样的,那就是直升飞机。没几分钟就有一架,在天空中盘旋,猜想是视察震后的情吧。
也好奇地凑近那些开着门的旅馆房间,因为客人都已经撤离了。有一间的餐椅倒在了地上,还有一间的浴室玻璃门碎了一地。但都没有人员的伤亡,房屋的外观也没有损坏。
我们回到营地,是想休整一下。
租来的六人房车,包括地震当晚,才只睡了三个晚上。因为前两天还都在时差的调整与赶路中,所以还没有机会熟知它。
也难得此时,无路可去,才可以停下来,摆弄一番。
昨晚睡前预约了一电饭锅的稀饭,地震时摇晃那么剧烈,都没有把它怎么样。
没电的情况下,车里有足够多的洗漱用水和饮用水,还有煤气。把那锅生米倒在煮锅里,煮熟,又煮了一锅面条。昨天泊车时还嫌碍事的户外桌椅,这下派上用场了。围桌而坐,简简单单却无比幸福地,填饱肚子。
配餐中不得不提的是从广州起飞时因为晚点派发的盒饭中的一枚咸鸭蛋,一路背过来的中秋月饼、橄榄菜,广州机场临时补充的老干妈,还有一盒美国产的午餐肉,奇香。另外小衣襟用的碗,是从日本带回来的,是小张叔叔推荐的。可惜的是,那盒只吃了一半的午餐肉、那只碗、两瓶未开封的老干妈,还有那只电饭锅,撤离时都被我们遗弃了。
小衣襟完全不知道地震是怎么回事,眼里只知道扫描可以玩的事物,且任何亮点都会被发掘出来。
为了让爸爸、哥哥有个安静的空间补一觉,带着小衣襟去到营地一角的儿童娱乐区玩耍。
地下铺的都是碎木,起的是和我们的橡胶地面一样的保护作用。
秋千的座位,也是为小孩子专门准备的,还有安全带,小衣襟坐上去很得意,只对对飞得“不够高”很有意见。
小衣襟还对驾驶很感兴趣,霸占了那枚方向盘,还让妈妈也坐到高台上,说是“坐车”。当有另外一个小朋友也想来玩的时候,小衣襟嘟嘟囔囔反抗无效,只好以眼泪抗议。
而那个老外小朋友,听不明白小衣襟在说什么,但看小衣襟的表情,猜到了是不开心,所以并没有近前。想到在国内的这些公众场合,很大一部分孩子,根本就不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直接冲过来就接手了。
小衣襟玩耍的那个高台,远望,是铁路,隔着海。
凯库拉火车站的站台、月台,也在眼前。
所以我们栖息的营地,海拔几乎为零。若发生海啸,还是有危险的。
见妈妈举着相机,小衣襟也要来试一试,反正玩什么都是玩。
余震时不时地传来,整个高台都在晃动,但是知道这是地震必经的过程,也知道这些设施都很安全,不会因为摇晃而倒塌,所以没有惊慌。
小衣襟不明就里,无知者无畏,玩耍行为没受到任何影响。
有个老外爸爸,给孩子们买了好多冰棍,也发给小衣襟一根。
小衣襟怯怯的,不敢伸手去接,但是一旦到手之后,吃得那么珍惜,那么幸福。
直升机一直在盘旋,有时头顶同时出现两三架。
看到有个长得像消防车的大挂车驶进营地,喇叭里喊了些什么,没听懂。后来发现,是送来了临时公厕,因为没水,营地里的厕所已经很脏了。
我们还好,房车里还有水可以冲。基本上能忍就忍了,不敢喝太多水,怕上厕所不方便。
正副驾驶表示睡不着, 毕竟有心病横着,前路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不如在营地里散散步吧,看那些花花草草,依然美丽绽放;就连小蘑菇,也探出头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不管时空如何转变,它们都按着各自的节奏,散发着永恒的光芒。
原本准备天黑前再把车子开到高地上去的。听说医院附近会有信号,便决定开着车子过去看看。
离开营地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停好车,向医院方向走。
路边的民居,养的那些花儿,拖拉着背着相机的脚步,滞在最后。家人时不时停下来等,或者回头来找。因为这时候,家人一起才最重要。
新西兰的春天,春花正烂漫。
花瓣雨,纷纷扬扬地落着。
是它们,铺成了脚下的路。
明明是地震后受灾最严重的小镇,此时眼中的一切,依然是鸟语花香,一派祥和。
昨天在海边见到的那种簇成一团火炬的花儿又出现了,不过肢体庞大分散,还是昨天细致紧密的那枚更耐看。
医院门前也停了好多车。
医院门前的草坪,是直升飞机的起降地。只看到飞机起起落落,却一时没看明白它们是在忙些什么。
也有老外像我一样,拍拍拍。
更多老外,坐在草坪上晒太阳,反正在哪儿都是晒,什么时候晒都是晒。
这里有微弱的信号,借用,把紧急紧要的事都办妥,问候类的就等信号通畅了再回复吧。
这时候的我们,无疑是难民,甚至连农民工都比不过。
除了等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完全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
有警察的身影出没,上前询问的都是受困的游客。
警察都帅帅的说……
货车上拉的垫子,应该是救援物资中的一部分吧,考虑到有些游客没地儿睡。
临时公厕,上了一次。发现里面不过是安了一只大桶,投入大量的蓝色溶液,抑制了臭味的发出。
基本情况考察清楚了,没事做,接着放眼那些花儿。
像春雪一般的,纯净,淡雅。
不远处,沿着坡路走下去,就是海。
花眼,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是面对灾难,依然保持着一颗从容安定的心。
除此之外,别无它用。
把一切都看明白、想明白之后,想回到我们的房车里。
正走着,有一个穿着蓝色冲锋衣的青年男子迎面走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说:“你们是中国人吧?领事馆派人来了,就在医院旁边,打着中国国旗的地方。你们过去找他们登记,他们会用直升飞机帮你们撤离。”简短几句,却胜过千言万语,心头一热。
调转方向,向着医院疾步而行。隔着一面草坪,远远便望见了我们的国旗,虽然只有A4纸般大小,却无比鲜红, 发出刺眼的光芒。眼前一热,有泪,在眼窝。
中国驻基督城(克赖斯特彻奇)总领事馆的副总领事李昕(着白色夹克)和领事李军(着黑衣,手持国旗),正等在那里。
还有记者,对着我们就是一通拍。预感要火,却没想到那么迅速、那么大面积,各大媒体、网站、公众号就登出了我们的照片。而这些信息,多是朋友们看见的,然后转发给我们,待我们有了信号之后,收到了大量的此类信息。
记者的视角,是这样的。
出乎意料的神速,有一大群中国人跟在我们身后聚过来。领事简单地说,已经包了直升飞机,会把我们运回到基督城去,但是飞机还没到,请我们回去收拾行李,每个人只能携带一小件,且不亦过重。因为大家都是租车来游玩的,要与租车公司协商,安排好各自开来的车辆。安排好一切之后回来集合,会有车子把我们带到直升飞机起降的高地处。
回到车里,哪件留,哪件弃,成了那么难的事,整理的过程,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出门带的,都是最爱的衣物,丢了哪一件都是不舍。背来路上使用的电饭锅、烧烤炉、切菜板、菜刀、大米、功夫茶具,被列入被弃名单的头排。冰箱里塞得满满的食物,包括红酒、啤酒、水果、披萨、牛排、蔬菜、午餐肉、老干妈等等,更是想都不想了。
小宽因为放假要回国,东西比较多,带了两件32寸的大行李箱,这种情况下,是非弃不可了。20寸的登机箱差不多是可以带的,但也不是完全确定。行前考虑到房车里的空间有限,我带的基本上都是软的包,所以不存在扔箱子的问题。但是数量上毕竟有限制,给小衣襟带的衣服又特别多,所以权衡后,决定把小衣襟的所有衣服都带上,大人的则随手抓起几件,把相机包、背包里都塞得没有喘息的空隙。但是匆忙中,还是忘了放在柜子里的三脚架,回到基督城了才想起它。
把房车停在医院边上,拖着小件的行李若干,回到草地上,与其他被困的游客汇合。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有个中巴车载上我们,到了不远处的高地。
开中巴车的,也是中国人,姓姜。地震当天正带着由18个中国人组成的旅游团在凯库拉观光。因为旅行团更受官方关注,中国领事馆第一时间联系到他,并把他的团员们优先运回了基督城。
因为知道凯库拉通往外界的道路受阻,车子一时也开不走,姜导游便把车子和自己一起,当成了义工,为同样被滞留的中国同胞,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正在打电话的那个男子,就是路上遇到并且通知我们救援信息的青年男子,也是最后被送回基督城的青年人之一。
水、面包、饼干集中放在一起,应该是领事馆的人过来时,随身通过直升机带来的。
我们也扯过来几块面包,胡乱地填填肚子。这一天,只在营地吃了一顿稀饭面条,肚子并没明显地感觉饿饥。
直升飞机终于飞来了。但是座位实在是有限的,有的能坐六人,有的四人。领事馆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中国游客,先是安排了两架直升机,后来又增加到五架,基本上是当时当地可调用的全部观光直升机了。
老人和小孩子是首先被运送的对象,但是老人太多了,奇怪怎么有那么多老人出来旅游。
也有台湾人、香港人,也有借朋友、家人是中国人光的外国人,都可以搭乘中国领事馆租来的直升机。候机时,那对台湾人一直在我们身先身后,平直的面孔上,不带一丝笑容,让人无法接近。包括小衣襟在内共有四个香港人受困,有一对夫妻和我们同样被安排在基督城的旅馆,后来见到了他们,是热情、少戒备的,和我们聊了很久天,与之前对香港人的印象不太一样,也可能是同样的境遇下,才息息相通吧。
在高地上,看着直升机起起落落,两个小时才往返一次。
李昕领事的包里有若干面小红旗,送给小衣襟一面,让小衣襟乐不可支。
因为手里的玩具几乎没有,小衣襟只能玩昨天海边捡来的那枚松果,还有手中的这面小红旗。
而这天,我们基本上没有洗洗脸,衣服也是昨晚穿在身上的,再没脱下过。
看小衣襟,有块饼干吃就很满足了,即使混身于难民中,也要做一名开心果、喜宝宝。
事后看报道中一直说,共有125名中国游客被困在了凯库拉,其中最小的只有五岁。而小衣襟还不到两岁半,却不在名单中,应该是小衣襟的身份是香港人的原因。
受困之后,接到香港入境事务处打来的若干电话,因为他们知道做为香港人的小衣襟,此时正在新西兰。非常贴心,明心的问候。
不远处的山谷里冒着烟,有人说这是山在继续塌着导致的。
半信半疑的。
烟雾持续了几个小时,渐渐排除了雾、云的猜想,确信应该是山体塌陷中飞起来的尘。
高地上放眼观望,凯库拉小镇就在脚下,沿海湾绵延。
李昕领事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也有一些记者混身在我们中间,时不时地抓些镜头。
奇怪的是,竟然还有被直升机运来凯库拉的人,也是大包小裹的,看样子不太像是回家。
飞机停下来时要加油,这块高地应该是观光直升机的据点,因为补给很充分,也很成套路。
也有老外记者在现场发出报道。
有一对英国夫妻,攒了一年的钱来新西兰旅游。当时他们也在这块高地,眼看着中国游客一批一批地直升机运走。多次给英国领事馆打电话,却一直没被救援,只让他们等,等得泪眼汪汪的。
渐渐就等到日暮,天黑之后,直升机会停止飞行。
对这种情况早有预见,毕竟人有那么多,排队都是正常的。
最后一班飞机上是有我和小衣襟的座位的,但是想着其他家人还不能走,我们俩个先飞也是麻烦,就放弃了先飞的机会,等到明天和家人一起飞。
大家各自分散,明早七点还是这里集合,再接着飞。
把被我们遗弃的两只大行李箱放到姜导游的中巴车上,有可能在路修通之后,车子回到基督城,帮我们寄回来。但是姜导游一再说“你们就当它丢了吧……”
捡到一只被其他小朋友遗弃的小熊,这时候就成了小衣襟最爱的玩伴。还有几本故事书,小衣襟又成了难民中最爱学习的一位,不顾条件的艰苦,刻苦钻研。
地震带来的阴霾逐渐消散,凯库拉的天空中,散出彩云来。
这里原本是个美丽的小镇,被世界各地的游客所追捧,之前是,之后还会继续。
回到我们的房车里,用煤气,分两只小煮锅,把背来的面条全都煮了。还尽可能把肉、菜、蛋多放进去一些,因为很有可能,这是此行我们在车里的最后一餐。若明天正常飞,那么房车,就此就要真的拜拜了。
然后简单地洗洗,和衣睡下,这是我们在车里睡的最后一晚。花了15天租金租来的车子,加在一起,只睡了4个晚上。愚蠢的我,没有购买旅游保险,租车的费用没得赔,行李遗弃的费用也是。
而这时候,人没事才最重要,其他都是身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