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一直有长春花。
之前都是买花苗回来,近年因为花市难寻,买花苗的难度加大,曾被更新的问题所困扰。
相处久了,发现长春花完全可以自我繁殖。花龄足够长的花枝结出来的籽,落在自身或旁边的花盆里,就会有一堆的小花苗长出来。长春花的花苗很怕移动,尤其是幼小时,一移必亡。待花苗长到7-8公分高时移动,成活率也不足50%。就算移植后存活开花,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没被招惹的情况下挂掉。
养花种花,都极需耐心,等着花结籽,等着花籽成熟,等着花苗冒土,等着花苗长大,等着移植后的花苗存活,再等着新苗开花。与其说经验,不如说运气,等候本身,就是伺弄。
阳台不大,关注那些花花草草,是平常日子里自然而生的习惯。
每年总会有那么一次两次,花会遭到虫子的袭击。那些虫子,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早上拉开窗帘时,很容易发现泥土上或花槽边缘的黑色密集性点点,看到那些点点,就知道是虫子来了,只要将视线顺着已经光秃掉的花枝慢慢摸,一定能找到它们。那些虫子形体巨大,肥胖,身体时不时蠕动,嘴巴不停地工作,不难被发现。而搜寻的目光,其实是胆怯的,一旦定位到虫子,头皮定是酥麻的,浑身不自在甚至起鸡皮疙瘩,然后大叫捉虫的人。
找虫、捉足,仿佛成了一种仪式,每年都会经历,也渐渐形成了一套固定流程。用筷子夹,或会剪刀连着花枝一起剪下,虽害怕,却忍不住盯着看,还暗藏小得意,那是捉到贼人的成就感。
工作日的早上,衣襟是需要喊起床的。用虫子来喊衣襟起床,速度更快。
跟着虫子被丢进鱼缸的目光,也是充满了好奇,没有可惜与同情,那是虫子的命。跟着美的,还有鱼,一大早的美味,因为难得而可贵。
被虫子袭击过的花,枝头的鲜嫩部分彻底覆灭。虫子是吃光了一枝再换下一枝,近根处的老叶子才会被放过。长春花的习性是枝头折了,不会再长新,会一直光秃下去,直到整株花的老去。
每次被虫子光临过的花,都变得很难看,伤痕累累的样子,也让养花的人心疼。
再一次发现虫子,只有一只。
那虫子的颜色,其实挺好看的,一直好奇它变形之后到底是什么。有人说,是扑棱蛾子,有人说它是菜青虫、菜粉蝶。百度查,无果。既然捉虫的人上班去了,不如把这只虫子养起来,看看它到底会成为什么。
用剪刀连着花枝一起剪下来,收进牛奶瓶。虫子受了惊吓,趴在叶上一动不动,其实是应该蜷起来的,可是它太肥了,只能挺尸装死,半天都不动。
过了很久,虫子才重新活跃起来,很快,就将瓶子里的花叶都吃完了,叶脉都不曾剩下。
知道这虫子食量过人,而家里的花枝有限,并不舍得剪下更多喂养它。晚饭后,提着小篓下楼去公园,试图找到大面积种植的长春花,夜色中寻而不得。
饲养虫子一事,还是坐实了。
时间进入第二天。
既然公园里找不到长春花,那家里已经被吃得差不多的那株,就当是为饲养事业做贡献吧,狠了狠心,剪了一枝下来,丢给那只贪吃的虫子。
为了便于观察与拍照,还给虫子换了一个新家——一只空的油漆桶。桶内空间宽敞,桶壁光滑,把花枝连着叶子放横在桶底,估计那只虫子只会对近在眼前的叶子感兴趣,不会有爬出桶去另觅的想法,所以放心。
放花枝进桶的动作,必须产生动静,让虫子警觉。但只是短暂的装死后,它就动了起来,爬上叶子,找到适合下嘴的边缘处,开足马力,向叶子展开歼灭式进攻。
一边观察一边查资料,发现了“口器”一词。针对的是昆虫,昆虫的口器是由头部后面的3对附肢和一部分头部结构联合组成的,主要有摄食、感觉等功能。由于昆虫的食性非常广泛,口器的变化也很多,一般有5种类型,这只虫子将来不是变蛾就是蝶,属于这个族群的口器叫“虹吸式口器”,是“以小颚的外颚叶左右合抱成长管状的食物道,两小叶相互嵌合,不能分开,盘卷在头部前下方,如钟表的发条一样,用时伸长。小颚外颚叶极其发达,下唇须尚发达,其余退化。”
嘴巴下面那三对短小的附肢起到明显的稳固作用,一定是先抓稳抓牢了,才开始啃叶子。
口器工作起来速度极快,像开足了马力的永动机一样,经过之处,叶子消失不见。
令人惊讶的,不只是速度,还有方向感。口器在其附肢固定好的活动幅度之内来来回回,从右到左刷完一遍,抬起来,再重新回到右边,再来一次从右到左的动作,很有规律。
每刷一遍,叶子会少大概5mm的样子,剩下的叶片边缘,基本上是整齐的。
适合位置的叶子吃完,虫子会调整口器的方向,在剩余的叶子上展开进食,直到整张叶片被彻底吸进腹中,再把残留的叶脉也一并吸进去。
眼着一只虫子看,看久了,竟然不觉得它的可怕,这一点,是不是也很可怕?
与昨日相比,头部后方的眼斑很明显了,颜色如蓝蝴蝶,透出几分妖艳。真希望它最终能换化成一只美丽的蓝蝴蝶。
发现这亮蓝色的眼斑,与钢铁侠的造型有几分形似。
口器不停在摄入,尾部不停有粪便排出。
正在进食的虫子停下来不动了,身体上的肢节从前向后蠕动,然后一颗粪便就滚落出来。
果然是虹吸式进食方式,产生的粪便都是有序排列的,一个小团一个小团有序罗列,简直就是工匠极作品。而且它们看上去并不脏,不过是不久前的新鲜叶子的转型。好吧,又是可怕的变态的想法,果然是爱上一只虫,爱上它的一切。
吃完一枝,再剪新枝。
对一只虫子的容忍限度就这样变成了没限度,为了满足一颗容易好奇的心。
看着一只虫子来来回回地进食,一看就是好半天,蹲累了就坐在阳台地板上。
顶着阳台上的大太阳,看着叶子一片片消失不见,也算是刻苦钻研不?
但不管怎样,它到底不是一只虫,一只胖胖的,吓人的虫,估计很多人是不敢打开这篇文细看的。
虫子的体侧有两条蓝白色的条纹,其纹路从头部延伸到尾部,周围还密布白色的小点,泛着荧光。一只虫子用到的警戒色,讲究至极。
眼中所见的斑纹,都是虫子用来吓唬天敌的,应该不是眼睛,估计眼睛是藏到胸前的吧。
肥大的臀部上面,还有一条橙黄色的小尾巴,难不成也是用来吓人的?
一只虫子带来的观察量,还挺丰富。
盯着它看久了,竟生出一种敬重心来,万物为了生存,都在尽力,都不容易。
虫子身上没有毛,应该不算是毛毛虫吧。
将虫子的照片和视频发到朋友圈,引来各种诧异的目光,还有各种提问,说怕的人不少,想知道它到底是谁的人更多。
为了更清晰地观察和更准确的记录,把不常用的微距镜头请出来,既然态度足够认真,那么方法也尽量用对吧。
顶花戴叶的花枝,在一只贪吃的虫子面前,彻底被击垮,变成了一堆粪便。
时间进入第三天。
早起,忙完衣襟,就是去看虫子。
这一看不打紧,又被吓了一跳,它竟然放弃了嫩绿,换上黄装,体侧的蓝白色条纹也变成了黑褐色。
口器还清晰可辨,三对附肢依然小小地可爱着,它的功能之强大,让人着迷。
又剪了新的花枝给虫,它却不急着进食。
倒是看到身体肢节从前向后的蠕动,然后有粪便排出来。那颗粪便的颜色也不只是之前那般单纯的墨绿,竟也有黄色掺杂其中,与一只虫子有关的神奇,虽然尽量看得仔细,却还是猜不透。
那颗粪便之后,再没见它排过。
变成了黄褐色的虫子,精神头不再放到吃上。对身下的新枝与嫩叶,选择视而不见。
这身新装扮,虽也鲜亮,却不如之前的好看,应该是初见的原因吧,更习惯初见时它的样子,不想它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但这就是一只昆虫的宿命,更神奇的,还在后面。
它不停地蠕动,身体来来回回地扭,看着很忙活。
头部不时抬高,往四周包括高处探索。
渐渐看出了它的困惑,应该是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做茧了吧?
又剪了一枝更长的花枝下来,立在桶里,怀疑虫子是想找这样的角度或方向。也有点担心它会不会爬到高处,越狱逃走,但想着这一天才开始,有足够的耐心看着它,索性就给了这份自由吧。
不过是吃了个午饭,再回来,发现桶里是空的,虫子真的逃走了。
很有可能是爬到了阳台的地板缝隙下面,地板是撬不起来的,难免一时心急起来。养了两天的虫,就这样不辞而别,不是不舍得,是不甘心。
想把桶提起来看看是否钻到下面的木板缝里,刚一伸手,被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原来虫子并未逃远,正缠在提手上。吓出一身冷汗,若是出手快,真的抓到那只虫子,该会有多惨呢,魂怕是很久都收不回来了吧。
当真不是吓人的,是实战经验和训练,养虫子,请慎重慎重啊!
猜不透虫子到底想做什么,想到去年养蚕宝宝的经验,难不成也是需要角落吗?而桶是圆形的,没有角。找到一只药盒,把虫子请进去,也把花枝放进去,继续观察。
虫子继续晃动头颅,时不时挪动整个身体,方向感似乎有一点了。
然后,真的见它吐出丝来。
口器咬住叶子,往中间位置拽,用丝固定。
只是,这只虫的吐丝进度与蚕宝宝相差甚远,好半天都还是那几缕丝,不见更多。
它也不像蚕宝宝那般专注于一个位置,时不时又换了方位。
微距镜头是给力的,就算是不多的丝,也给记录得真实又清晰。
为了下一步的变形而努力尝试和工作的虫子,是舍得被敬重的。
不知又怎么了,虫子彻底放弃了枝叶,把自己彻底暴露在空气下。
时间进入到第四天。
放在桶里的小药盒中,不见了虫子,却见蔫掉的叶子中间,有丝缠绕,形成了一只窝。那些枝叶铺满了小药盒的底部,猜想这只虫子是忙活了一夜,才完成了这一不小的工程吧。
还是为了观察,一边用吃火锅的长筷子夹住纸盒,一边用剪刀把盒子的底部纸板剪下来,放回到桶底,对虫子会有所惊动,却不会影响太多。
好奇它到底变态了没,还是不是虫子。把叶子扒出一个孔,看到它的头,依然是一条虫,体态似乎瘦了些短了些。
对扒出来的这个洞,虫子是很介意的,伸出口器忙活起来,努力修补。
还是吐丝,还能吐丝,还是虫的样子。
不知忙活了多久,洞被补上了,不忍心再去破坏,且让虫子安睡吧。
时间进入第五天。
一早起的第一眼,又被虫子惊诧了。
昨天明明已经补好了窝,虫子却把自己给甩了出来,再次裸露在空气之下。难不成是随着叶子的干枯,支撑力下降,虫子嫌里面太压了吗?
它还是一条虫,颜色更深了,也瘦了短了,像是虚胖的人,变结实了一样。
之前嫩黄色的小尾巴,也不如最初那般可爱了,有些怪怪的搞笑样子。虽然猜不 透,变化却在眼前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时间进入第六天。
第一眼,又是一惊。
虫子已经化成了蛹,口器部分褪去,成了一堆干瘪的皮,被远远地甩在一边。
蛹的吓人程度比虫有所减轻,因为可能会咬人的嘴巴的隐匿不见。
用筷子把它翻过来,腹部裹着一层透明的蜡质皮,里面似乎是混沌的一片,看不出具体形态。猜了很久,才确定光滑的这一端是头部。
被碰时,尖尖的尾部会抽动,确认它是活着的状态,有感知力。
细看褪下来的皮,虽有些张牙舞爪的样子,却显然是在虚张声势。
大概这层皮就是全部的口器范围吧,蜷卷着,看不出究竟,却也不敢碰。
时间进入第七天。
蛹的外皮颜色进一步深了,触碰尾部,依然后抽动。变态进行了,确认后便放心了。
头部也可以看出一些轮廓了,估计破茧而出的那一刻,不远了。
透过腹部的膜,隐约可见还在成型中的翅膀。
期待继续。
然后,却没有了然后。
从观察的第八天起,那只蛹再没动过,怎么触碰尾部,都没有反应,完全没反应,不知与那几天突然的降温是否有关系。
从10月24日至今,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不知它是死了,还是就这样过冬了。那只装着蛹的桶放在阳台上,上面蒙着一层透气的纱,晚上有老鼠试图钻进去,却没破开这个局。
被一只蛹弄得很尴尬,想要的结果,不知还有没有结果,就算有,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那只桶里藏着的,是一段未了的心事,有时想扔掉它,明年再捉新的虫来完成观察,或许也是一个办法。
决心至今未下。
为完成这篇文,再去查百度,这下却查了个准,不争气的蛹没给的答案,百度给了。
它叫夹竹桃天蛾,还真的是蛾不是蝶,有些小失望。
却也知其更多详情,它专门寄生在夹竹桃科的长春花、马茶花、夹竹桃等有毒植物上,幼虫在这些有毒植物的枝条上肆虐,把叶片啃得斑驳的同时,也在体内制毒,可谓是天蛾界的“毒王”。人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其粪便中提取制造用来治疗癌症的药物,这是其价值所在,看怎么利用。
也看到了它化蛾之后的图片,翅膀和全身都长满了浅绿色的花纹,就像是穿上了一套华丽的披风一样,像外星人一样富有科幻感。
成蛾之后,它还会继续变,变成绿色,像是折纸一般,成了战斗机,还是自带隐蔽功能的。
既然谜底已经揭晓,那么阳台上桶底的那一团尴尬,还要不要继续呢?
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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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想知道会变成什么。但期待的happy ending变成悬疑剧,好像艺术手法更高超!
都不容易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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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它只是睡着了,春天时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