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离开的第二十一天,不能回去为父亲烧些纸钱,只能在遥远的地方,想念父亲。
想念有很多种情愫,这二十一天,痛得太多了,所以今天只想想父亲的好。
父亲是有福之人,且在这火热的南方夏季夜晚,一一数来:
父亲是于家的单传,奶奶先后生了十一个孩子,只大姑二姑和父亲三个存活了下来,父亲又是独子,可见奶奶对他有多宠,此乃第一福。据母亲回忆,嫁与父亲之时,父亲还和奶奶睡一个被窝呢。
大姑大父亲二十岁,大儿子与父亲同岁,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姑是父亲的另一个母亲,父亲得到的母爱,便又多了几分,此乃第二福。大姑的针线活做得非常好,父亲从头到脚的穿着,都出自大姑的一针一线,总是有板有眼的。
爷爷是一名手艺人,虽不识字,却见多识广,记忆超常,为人正派,知道为人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爷爷的严正,平衡了奶奶对父亲的溺爱。此乃第三福。
家在东北的镇上,父亲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父亲写得一手非常好的毛笔字,画得水彩画,精通古韵诗词,可谓多才多艺。十九岁时,父亲以全县第五名的成绩考取了水利学校,受到了良好的职业教育。此乃第四福。父亲在世的每一个春节,家中大门小门,院里院外,所有的春联福字,均出自父亲的墨香。
父亲14岁时,娶了母亲。母亲大父亲四岁,差不多是父亲的童养媳。母亲也是受过教育的人,嫁与父亲后,放弃了参加工作成为公职人员的机会(因为爷爷说女人不宜抛头露面),与爷爷一起参与农业劳动,为父亲赚取学费。六十二年的婚姻生活中,经历了太多太多的酸甜苦辣甚至磨难,母亲都与父亲携手并肩,同苦共甘,给予父亲以一个妻子无限的宽容、理解和爱。父亲生病的八年里,母亲对他是寸步不离,关心父亲远远胜过关心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母亲依然陪父亲一起走过,无怨无悔,为他祝祷,为他祝福,为他忍痛。此乃第五福。
21岁时,父亲回到家乡小镇,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父亲的教学水平相当不一般,一口气在黑板上完成一张中国地图,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所以深爱学生们的爱戴。文革时父亲成了右派,晚上被唤去接受批斗,幸亏了父亲教过的学生帮忙,才少了许多皮肉之苦。此乃第六福。
成了右派,教师是做不成了,父亲便去了林场(当时的林业工人基本上都是临时工),做些木工活。父亲的心灵手巧刚好派上了用场,活做得相当精致,名气也越来越大。亲戚朋友家的嫁娶,涉及到木工,都会喊父亲帮忙。而父亲对此也是津津乐道的,总是有求必应。做这些木工,不为赚钱,都是帮忙的,亲戚朋友过意不去,就好吃好喝的招待父亲。此乃第七福。有记忆之后,记忆父亲有时会带上我,我的性格比较安静,也不给父亲捣乱,只是静静地观察揣摩。父亲极有耐性,慢慢地熬胶,眯着眼睛调线,刨、锯、敲、捶,做得有板有眼,这些家具作品,在老家仍有保留,事隔多年,依然不歪斜不走样。 最喜欢闻刨花的香,那是记忆中童年的味道。
孩子们的玩具,也有赖与父亲的木工活,比如长杆步枪、弹弓、爬犁等等。文革时,为表对毛主席的忠心,父亲给姐姐们做了一颗木制的心,漆上红色,用绳穿了挂在胸前,极其生动。二姐小时候因为缺钙,五岁时还不会走路,父亲便自制了一台学步车,在它的帮助下,二姐终于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渐渐的孩子们大了,为了给自给自足赚学费,父亲打制了编织草袋子的机器,全部是人工动力,数不清的零部件,需极其精准,方能丝丝入扣。操作者手脚齐上,每天可以编出好几条草袋成品。四姐念大学的全部学费,都是她自己织草袋赚出来的。
家中的木工工具一应俱全,它们也是有成本的,花费了父亲很多的心血。只可惜,父亲病后无人拾起,渐渐的散落了。但不管结局如何,它们都曾经是父亲的朋友,陪伴过父亲的青春岁月,是父亲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朋友。
平反后,父亲选择去了医院。小镇是当地的中心,很多农村的朋友病了来看病,都会找到父亲。需要钱时父亲出钱,需要力时父亲出力,一丝都不含糊。父亲临终,风水先生说父亲的寿早就到了,因为他救过别人的命,所以活到78岁。古人活到60岁时若还不死,便会被族人处死了,78岁是高寿了,是父亲修来的,此乃第八福。
父亲的性格沉稳,走路总是不急不慌的,最有代表性的一幕与我的出生有关。10月初6那天的午后,母亲感觉肚子疼,便让父亲去请医生。医院距离我家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父亲尚未走到医院,我便已经降临人世,可见父亲的步子迈得多有底气。遇事不慌张,有胆量,有担待,乃人生第九福。
父亲容貌端正,衣着整洁,年轻时喜欢穿白裤,总是打理得一尘不染的。金婚时,我拖着父亲母亲一起去了照相馆,为他们拍了一组婚纱照。镜头里,父亲满头银发,俨然一名老演员,风流倜傥,风度翩翩,风韵不失。父亲本是国字脸,临走前,脸瘦得尖尖的,像极了爷爷。父子血脉相通,今世来生都是一家人,乃第十福。
父亲生有一个儿子和七个女儿,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知书达理,豁达为人,勤劳聪慧,家家的小日子都过得有滋有味的。乃父亲的第十一福。父亲对女儿、对儿子,都是一样的疼爱,试问哪个父亲,对八个孩子从未动过一根手指头的?我想,这样的父亲并不多吧。
父亲是十二个孩子的爷爷、外公,有六个重孙、重外孙,四世同堂,乃第十二福。
这些子子孙孙,都与父亲一样,是孝道之人。父亲病了八年,卧床了八年,没有一个子孙对父亲有过一句的不恭,乃第十三福。
父亲一生中交有很多朋友,有的是患难之交,有的是酒肉之友,他们陪伴、见证了父亲的一生。父亲临终,在世的朋友均前来探望,送给父亲最后的叮嘱与祝福,乃第十四福。
父亲在世时喜欢场面,为父亲送终时,自发地来了很多人,很多车,规模极其庞大,场面极其隆重,乃父亲的第十五福。
父亲临终之时,八个孩子悉数守在身边,陪父亲最后一程。乃第十六福。
父亲临终,并未对孩子们有什么交待。一句都没有。那是因为父亲有福,父亲没有什么不放心,所以才选择静静地走。
父亲,想您,也是我的福呢,祝您在天堂里喜乐、安然。